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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平地等波澜(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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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思大行皇帝,平昔节膳寡欲,善养天和,纵感风寒,岂宜遽尔至此,风闻原命医人用药非当之所误也,虽九重深邃莫知其的……”年近八十的礼部尚书马文升语调悲凉,言辞恳切,老大人因年纪太大,耳目不灵,弘治朝时便有意辞官,因弘治挽留,思及多年君臣相得的情分,迁延至今,如今听传闻先帝崩殂只因庸医之故,当即上折求恳严查。

“臣等哀恨尤深。且朝廷设置太医院衙门,访取天下名医,授以大官……养以厚禄。又设御药房于内府严密之地,尤选上等之医,日支酒饭,正为调理圣躬之用。今臣等风闻之言,内外相同,臣子之恨,何忍遽已。合行拿送法司追究,节次所用药饵,有无当否,拟罪如律,上请发落。”

“岂有此理!”听闻自己老子是被庸医坑死的,小皇帝恼怒到极点,“详查,必须详查,着锦衣卫将太医院一干人等……”

“陛下慎重。”谢阁老出班道:“马尚书所言不过市井风闻,岂可为凭,且医者用药乃本分所在,倘因此定罪,天下还有何医敢为病患用方。”

英国公张懋闻言当即黑了脸,大声道:“《大明律》早有所载,若医者致患者死,可经别医鉴别,若非故意害人,以过失杀人论处,禁止行医;若故违本方诈取财物,计赃以盗窃论,因而致死者,斩。谢阁老,难道这大明律都是为常人而设么?庸医有误人主,应以大不敬论罪。”声若洪钟,吐沫星子几乎喷了谢迁一脸。

老国公出面,谢迁有些发憷,没法子,这老儿底子太硬,他爷爷张玉跟随太宗起兵靖难,战死沙场,老子张辅平定安南,随英宗出征殁于土木堡,他自己九岁即国公位,掌兵权几十年,根红苗正,虽说如今朝堂上文官势大,可也没有跟整个武将勋贵集团硬顶的道理。

李东阳忙出面打圆场,“英国公所言极是,此事干系重大,是应详查……”拦住张口欲言的谢迁,继续道:“谢学士的意思是慎重而行,不如交由都察院,由多方会审,以正视听,陛下以为如何?”

只要能查出结果,正德倒没想太多,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刘瑾在朝堂上一直冷眼旁观,待散朝后独自而行,文官们也不耻与他为伍,都离得远远,忽听得背后有人招呼,“刘公公留步。”

转身看却是李东阳,刘瑾笑道:“李阁老有何见教。”

“不敢,只是有一事请托公公。”李东阳环顾左右,“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僻静处,李东阳捻须笑道:“此番都察院审理太医院众人,戴都堂年老力衰,想必应由刘宇刘大人主审,不知可否毋将太医院诸人以大不敬入罪?”

刘瑾脸上挂着笑意:“刘大人乃是马尚书举荐,刘阁老信重的人物,何须请托于咱家,况且妄进御药,以英国公所言,实乃大不敬罪,岂能随意开脱。”

宛如狡猾的老狐狸般,李东阳嘿嘿笑道:“经了翁泰北一事,谁又看不出刘宇已是公公夹袋里的人物,再说老夫劝公公莫以十恶定罪,也是为公公着想。”

“哦?”,刘瑾白眉一挑,“愿闻其详。”

“太医院进药和内廷就脱不开干系,司设监掌印张瑜掌太医院事,大行皇帝龙体违和,便是他奉旨召医,”李东阳轻笑一声,“这张瑜听闻是陕西人,刘公公提拔乡党向来不遗余力,不知这位张公公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是靠谁的力……”

听到张瑜名字时,刘瑾脸色就是一变,待李东阳说完又恢复如初,“那又如何,损害圣体,便是咱家亲娘老子也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李东阳抱拳,“公忠体国,老夫佩服,但有一句俗话不知公公可曾听过?”

刘瑾下巴微扬,示意他说,李东阳轻轻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好一个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李阁老将人犯送进都察院而不是锦衣卫,怕担心的就是这个吧。”刘瑾阴着脸说道。

“三木之下,无供不得,锦衣卫的手段老夫也有耳闻。”李东阳颇为得意。

“咱家想想太医院一干人等再带上兼管着的通政司,谁能有这么大面子,对了,素闻院判刘文泰私下与谢李二相交厚,莫不是他。”刘瑾斜着眼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脸色大变,刘瑾呵呵笑道:“东厂的手段李阁老想必还没见识过吧,都察院咱家的确不能为所欲为,但略微关照哪个人一二还是办得到的。”

略微沉吟了下,李东阳捋着长须道:“公公有事不妨明言,老夫虽人老力薄,有些事还是能略尽绵薄。”

“哈哈……”刘瑾放肆的拍着李东阳肩膀,道:“李相,你知道咱家最喜欢你哪点么,万事你都晓得可以商量,不像那二位,一个死板守旧,一个只会动嘴皮子。”

李东阳苦笑:“蒙刘公公厚爱,东阳受宠若惊。”

刘瑾面色一整,道:“第一,收缴皇庄归入户部之事休要再提,皇上的钱袋子不是做臣子的该打主意的地方。”

李东阳点了点头。

“第二,你那位兵部尚书的同乡裁撤传奉官之事立即停下,皇家恩典岂能轻废。”

皱了皱眉,李东阳点头道:“老夫会和东山商议此事暂缓。”

“第三,撤回各地镇守太监的事就此作罢。”

“刘公公,你这三条句句都是先皇遗诏,老夫难办的很啊。”李东阳终于忍不住了。

刘瑾满脸嘲色,“李相,这所谓的遗诏究竟怎么档子事您三位阁老还不清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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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御史台大牢的监门打开,又快速合拢,牢房内的一个胡须灰白的老者刚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随后又渴望寻觅那缕一日不可多得的阳光。

“哗楞”“哗楞”一阵手镣脚铐摩擦声响起,一个身穿囚衣的五旬老者进了牢内,“刘兄,你过完堂了?”老者急切问道。

曾经的太医院判刘文泰点了点头,走到角落里的草堆上大喇喇的躺了下去。

老者急的直跺脚,“你到底怎么说的,快告诉老朽啊。”

“实话实说呗。”刘文泰躺在杂草上说道。

“你说老朽没经诊治便给先皇开方进药?”老者吓得脸如土色。

刘文泰不耐烦的将身子转向内壁,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完了,完了,想不到我高廷和行医数十年,唯一坏了的一条性命,竟是皇上,我这一家老小尸骨无存啊。”昔日的御医高廷和老泪纵横。

哭的正伤心,忽听刘文泰一阵轻笑,“你笑什么,当初是你告诉老夫皇上病情,撺掇老夫开的虎狼之药,是你害死的老夫,呜呜……”高廷和哭道。

“是我告诉你的没错,可你若不是想着不经诊治就能医好龙体,在皇上面前留个神医的美名,岂会乱了诊病的规矩,不请脉便胡乱开药?”刘文泰坐起身来转头说道。

“你,你,我,我……苦命的女儿啊!”支吾了几句,无言可对,高廷和继续嚎啕大哭。

老儿哭得凄惨,刘文泰也是心生不忍,走过去温言劝道:“好了高兄,无须徒自伤春悲秋,你我未必一死。”

“如此大罪,不死还能如何。”高廷和呜咽道。

“这场富贵没搏成,是你我兄弟时运不济,可若没有点根基,我又怎会让你老兄轻蹈险地。”刘文泰颇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待怎样?”高廷和又燃起希望。

“事到如今也不瞒你,小弟我朝里连着二位阁老,宫里也有人脉,即便当今太后面前某也是说得上话的。”

“那是你,老夫上面又没人照应,单单大不敬的罪名就是十恶不赦啊。”高廷和继续抽泣。

“你我相交数十年,岂会让你独自担罪,外面已经给传了话来,你我定罪为交接内官。”刘文泰悄悄说道。

“内官?谁?”

“张瑜啊,他收了某的好处,将你我引进宫为皇上诊病,除了他还能是谁。”

“不对啊,你当初不是说是受了……”高廷和略一思索道。

“高兄,你若还想活命就按某说的做,有些事最好烂到肚子里。”刘文泰冷冷地道。

看着刘文泰一副阴狠毒辣的表情,高廷和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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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祷雨斋戒,偶感风寒,命司设监太监掌太医院事张瑜与太医院议方药,张瑜私与刘文泰、高廷和不经诊视,辄用药以进,先帝遂弥留……”

药方明摆着,诊疗过程有大批宫人可作证,瞒也瞒不住,何况这几人自己交代个底调,正德皇帝看着奏本咬牙切齿,“不为人子,不为人子,朕要诛他们九族。”

李东阳道:“陛下,都察院量刑定罪为几人交接内外,罪不及亲。”

“那又该当何罪?”正德拍着桌子道。

李东阳道:“其罪当斩。”

“那就马上拖出去砍了。”小皇帝怒吼着。

“刘文泰服侍成化、弘治两朝,念起劳苦,臣意令其免死戍边。”看着趋向狂躁的朱厚照,谢迁又开言道。

“什么?!”正德先是惊怒,随后哈哈大笑,笑得眼中带泪。

三位阁老面面相觑,他们都做过小皇帝的老师,朱厚照的性子清楚不过,即便是拍桌子瞪眼,却雷声大雨点小,自认这回让他吼着发泄一下最后还是会按他们的意思办,没想到小皇帝如今竟这幅模样。

正德笑够了,无力的靠在龙椅上,“几位爱卿,父皇在日都以先生辈相称。”

“先皇仁厚宽宏,臣等惶恐,感激不尽。”几个老头齐声道。

举着奏折,正德戏谑道:“如今父皇被庸医所害,你们竟不思报仇,反替凶手开脱。”

三人对视一眼,谢迁硬着头皮道:“先皇厚待,臣等百死莫报,但若以私情夹于国法,这也非先皇所愿”。

“朕不要你们夹杂私情,就以交接内外该如何论罪。”正德突然拔高声音道。

这时司礼监掌印王岳匆匆过来,“太后有口信转给陛下。”

“说。”正德眼皮都没抬。

“太医院判刘文泰昔有进药之功,可免其死罪。”王岳低下头道。

冰冷的眸子扫向了众人,正德咯咯笑道:“来的好及时,好啊,刘文泰免死,其他人呢,刘瑾,你说张瑜怎么办?”

“改斩刑为凌迟,令宫人观刑,此为交接外官的下场。”刘瑾咬牙道。

正德点点头,扶案轻轻道:“几位爱卿,高廷和呢?”

扫了刘瑾一眼,刘健切齿道:“西市问斩,女眷充入教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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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高高刑架树立在广场中,二十四衙门之一的司设监掌印张瑜被挂在架上准备行刑,观看的不再是好奇心重的京城百姓,而是万千宫人。

刘瑾看向刑架,神情复杂,闻听旁边一声冷笑,“刘公公对自家同乡也是铁面无私,真是吾等楷模呀。”转首见是司礼监掌印王岳带着范亨、徐智一干大铛面带不屑,立在一旁。

不答他言,刘瑾走近刑架,张瑜面如土色哀求:“刘公公,救我呀。”

“大行皇帝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不知道啊,刘文泰和高廷和是因奉皇命编修《本草》熟识,只不过修理御药时小的和通政司右参议丘珏贪墨了银子被弘治爷晓得了,惹得先皇不满,刘文泰就找到我说借贵人生病之机进药以此固宠,我就鬼使神差的听了他的。”张瑜叫着撞天屈。

“你……”刘瑾恨铁不成钢,“咱家看在同乡份上让你掌管御药房和太医院,你却为了点银子……,你也配是陕西人!”转身就走,听得背后张瑜惨叫,看着周遭宫人或惊恐,或愤怒,或不屑,甚或有的物伤其类,刘瑾拉紧了身上的猩红大氅,缓缓吐出几个字:刘—文—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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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到了巳时,天色仍是灰蒙蒙的,朔风正紧,驿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一个老驿卒烫了一壶烧酒,就着两碟小菜,自得其乐。

这驿差弁卒终日奔波辛苦,每日所得银不过二分,听着虽不多,除却一身衣食尚够八口之家嚼裹,实打实的公务员铁饭碗,后来崇祯皇帝诛灭魏忠贤,被东林党忽悠着撤了东厂和各地税监,等国库见底时候反应过来想再派人出去收税,被东林大佬连口喷了一脸与民争利,没办法,没本事开源就只能节流,索性裁撤驿卒,于是一个李姓驿差丢了工作,一怒之下自主创业,若干年后把自己老板逼得上吊,完成了大明版的屌丝华丽逆袭。

老驿卒“呲溜”又干了一杯酒,嘟囔咒骂这鬼天气,怕是要下大雪,忽听得有人进来,抬头看是两名解差风尘仆仆,手里拎着哨棍,还各拿着一扇枷锁,其中一个喊道:“赶快安排房间,让爷们歇歇脚。”

“得嘞,马上给您安排一间。”老驿卒麻利的站了起来应和道。

另一个不满意了,“不长眼啊,安排两间,我们哥俩一间,这位爷一间。”

老驿卒错愕的看着二人身后身穿囚衣的刘文泰,“这是流犯啊?”

“让你安排就安排,哪那么多嘴。”随后换上一副笑脸,“刘爷,天色不好,咱就在这歇息一阵子,等这阵风雪过了再上路,您看可好?。”

刘文泰点了点头,随口道:“二位,咱们还没出直隶,这样招摇不好吧。”

“瞧您说的,闵尚书交代一路上好好照顾,哪个多嘴我们哥俩把他蛋黄子挤出来下酒。”说罢那解差恶狠狠的看向那老驿卒。

驿卒人老成精,岂是没有眼力见的,当即装作没见安排好房间,请几位入住歇息。

寒风凛冽,吹动窗棂,发出“古达古达”的声响,刘文泰站了起来,看向窗外,神色不宁,“午时快要到了……”

一辆囚车缓缓驶向西市刑场,高廷和披散着头发,没再哭泣,嘴里神神道道的念叨着什么,一直到了刑场,验明正身,一身红衣的刽子手掀起他的头发,露出脖子,他忽然仰起头来,大声吟道:“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刀光起,人头落……

刘文泰看着天色,叹息一声,“高兄,对不住了。”转过身来,身后桌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人。

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刘文泰随即笑道:“您老怎么来了?”主动上前帮其倒了一杯茶,那人看着茶杯并不答话,眼神中一缕寒光扫过。

两匹快马疾驰而来,来到驿站处勒缰而住,白少川一蹙眉,“有血腥气。”

丁寿与他立即下马,一进驿站便看到那老驿卒倒在地上,丁寿低下身子探其鼻息,了无生机,唯尸体尚有余温,白少川从屋内走出,摇了摇头,“刘文泰和押解他的解差都死了。”

缓缓站直身子,丁寿道:“都是被一掌击碎内腑一招毙命,行凶的是位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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